穆小让和佟一琮又见面了。
这一次不是穆小让缠着佟一琮,而是因为穆明的一个突然的决定。
穆明在电话里**佟一琮:“去新疆不,夏天那儿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说这话时,佟一琮在电话里没回应。他又接着来了一句:“还有你喜欢的和田玉,哥们儿,去不?”穆明知道什么最能抓住佟一琮的心,一抓一个准儿。
佟一琮知道穆明为啥扯上他。兄弟之间的伴儿,别人替不了。另外,便是吕秀对穆明的不放心。
吕秀不放心的是穆明的花心,她心里比谁都明白,都知道。他背地里啥样,她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来。她也知道,他的心里装着她,装着家,她病了他也惦记,她痛了他也着急。可他总喜欢路边的花花草草,他把一颗心分成了若干份儿,只有一小份儿是存在她这里的。
这让吕秀时常纠结动怒,对穆明爱恨交加。尽管穆明总是和她承诺:“媳妇儿,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可动摇。”吕秀信他当时是真心的。他说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她,里面装的全是深情,谁能说那承诺不真诚呢?她一次次地被打动,一次次地边捶打他边掉眼泪。
可过不了多久,穆明又会违背承诺,把吕秀伤得千疮百孔。她便越来越能看清楚承诺里的水分。她想拧干这里边的水分,或者干脆让他别沾到水。只要沾不上,就不会湿、不会潮。
那天夜里,店里只剩下他们俩。穆明一直在献殷勤,像跟屁虫一样。吕秀闻出了他有话要说的味道。
果然,穆明说想去新疆,吕秀的眼皮立刻耷拉了下来,眼睛盯着地面,嘴角向下,把脸上的肉都拉了下来。
沉默,在这一刻代表着不可以,代表着否定。
穆明伸出胳膊搂住她肉感十足的腰,两手压在了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抚着,嘴巴在她耳朵边轻声说:“佟一琮和小让跟我一起去。”
吕秀原本垂着的手,覆到了穆明的手上,算是同意了。
吕秀对佟一琮放心,在她的眼里,佟一琮是个有点儿固执己见的人,也是一个敢对穆明张口就骂、抬腿就踹的好哥们儿。穆明要是出了大格,佟一琮肯定会管会收拾。所以,穆明只要打着佟一琮的旗号,吕秀肯定答应。吕秀相信,佟一琮不会让穆明出什么大格,不出大格的界线在哪儿,吕秀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总是在原谅和惩罚穆明的过程里不断轮回,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轮回太累人、太熬人、太折磨人了,可她又觉得,自己能咋样,老一辈儿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自己不就是一个太爷爷、两个太奶奶吗?听老人们讲,也过得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幸亏现在是一夫一妻制,要不然,不知道穆明要闹到什么程度。
前阵子,吕秀刚听说佟一琮和程小瑜的事儿,觉得简直太离谱了。在她的心里,女人咋能那样呢?女人守好自己的男人,做一条缠着树的藤多好,干吗非得做一棵树?她不理解程小瑜的做法,同情佟一琮。
当穆明说明要跟佟一琮一起去新疆时,吕秀说:“去呗,正好让佟一琮也散散心。”
穆明搂在吕秀满是赘肉的腰上的两只胳膊箍得更紧了:“他没我有福气,遇上了这么好的老婆,念再多的书有啥用,还不如我中学毕业的潇洒。要钱有钱,要老婆有老婆,要儿子有儿子。”
吕秀笑了,笑出了一脸的满足。
出去就得花钱,费用由谁出,穆明没说,佟一琮没问,两人都清楚,以他们的交情,加上经济条件的差距,这事儿肯定不用佟一琮关心。他问多了,反倒显得又计较又小气。
这几年,穆明的全羊馆打出了品牌,客人多。这一桌没吃完,下一桌就站在旁边等位,眼巴巴等着腾出位置。在他家当服务员比别人家工资高,因为在他家工作真累,客人多,忙得脚不沾地。
吕秀不懂什么经济学,却管理有方,除了工资给的高,她时常给服务员们送个小礼物,今儿给支口红,明儿送条丝巾,笼络人心。她每月还给当月过生日的员工办个集体的生日宴,人心换人心,店里的员工都喜欢这位精明又有人情味儿的老板娘,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小店做成了大店,还准备开分店,钱跟流水一样进了穆明的口袋。
穆明做出的羊,不光岫岩人爱吃,鞍山人,辽宁省各地的人去岫岩都会到他的店里吃一口,到岫岩哪儿能不吃穆明的全羊馆?这就跟到了北京没吃全聚德烤鸭,到了天津没吃狗不理包子,到了台安没吃着炖大鹅和砂锅居,到了海城没吃牛庄馅饼一个道理。民以食为天,缺了这重要的一项,不是白去了岫岩?
佟一琮好奇的是穆明为啥突然决定去新疆。
穆明的理由让他笑得肚子抽了筋:“新疆的羊肉串、烤全羊味道纯正,我这全羊馆要做就做最好,做最地道的味儿,我要实地考察学习,借鉴外地的经验,他乡之石,可以攻玉,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力争让人们在岫岩吃到正宗的新疆烤全羊,哦,还有大肉串。”
“行了,打住吧,我答应你一起去……大哥,求你别讲那些高屋建瓴的大话套话了。”佟一琮答应得痛快。
穆明的鬼话佟一琮是不信的,他知道穆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穆明藏不住事儿,估计见了面就能露出来。他答应得痛快是因为新疆对他的**确实太大了,和田玉,软玉之王啊!以前步凡和他闲聊时也提到过,有机会一定要去新疆看一看,一来是看和田玉,二来也是看他们的商业运作和平台建设。
关于和田玉,佟一琮知道得很早,中国四大名玉,和田玉排行第一,佟一琮咋能不关心?他知道塔里木盆地南边的昆仑山里和田玉最多,最早和田玉叫昆仑玉,玉龙喀什河是古代著名的白玉河。他记得高中时读《诗经·国风·周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琼琚”“琼瑶”“琼玖”指的都是玉石中的和田玉。
佟一琮关注新疆玉石市场的时间不长,是和田玉价值的直线上升使他把目光投向那里,当然也有步凡的引导,这里面既有对和田玉的羡慕,也有对岫玉的感叹。
新疆玉石市场以乌鲁木齐为中心分成了南、北、东疆三大块,南疆以和田、喀什、库尔勒、阿克苏为代表,北疆以伊犁、奎屯、石河子、克拉玛依为代表,东疆以吐鲁番、哈密为代表。乌鲁木齐的玉石市场主要是围绕各大综合商场形成的七大贸易商业圈,都是乌鲁木齐商业繁华的黄金地段,基本以经营和田玉为主,很少经营其他玉种。
佟一琮特意打电话问步凡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步凡说:“时间是真没有,祝你旅途顺利。你要多观察、多学习,除了看玉,也琢磨人家的商圈是怎么经营的。”
佟一琮说:“那我稍后再和您汇报。”
步凡说:“你可不要用‘汇报’这个词了,太官僚了。等你回来,咱们可以一起探讨一下,共同进步嘛!”
佟一琮放下电话才想到,步凡不去的原因,除了没时间,还有人杂。他的朋友不等于就是步凡的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际圈,有些互相交叉,有些却没有半点儿联系,硬生生地凑在一起,估计也会减少旅行的快乐度。
能够近距离接触和田玉的机会,求之不得的探玉之旅,佟一琮不想错过,他乐颠颠儿地接穆明,见到了从出站口挤出的三个人。
穆明、穆小让,还有一位混血美女,大眼睛,高鼻梁,浓眉,长睫毛,异域风情夺人眼球。仨人三个表情,欢天喜地乐成弥勒佛的穆明,一脸刁蛮的穆小让,似笑非笑的混血美女。
佟一琮乐了,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这个穆明,还是老嗜好,只是嗜好的品位提高了,地域范围扩大了。这姑娘在人群里扎眼,长得水灵,还是个洋妞。
穆明介绍道:“兰瑞儿,在校大学生。纯种中国人,母亲是维吾尔族的。”
兰瑞儿一张口,地道的鞍山话:“佟大哥,您好。”
在上海停留的时间只有一天,穆小让从始至终不理穆明,也不理兰瑞儿,瞥向他俩的眼神恶狠狠的,夹针带芒,像要把人扎出血。她的眼睛只围着佟一琮转,她的人也只围着佟一琮转。
佟一琮猜得出,穆小让是后来加入组织的,穆明肯定故意放出口风,说他会一起去新疆,穆小让才会申请跟来。穆小让的心思穆明清楚,他也乐得把妹妹交给佟一琮,他劝过佟一琮:“虽说小让年纪比你小得多,又刁蛮又任性,不过,她那脾气啥时候用到你身上过?在你面前,她都变成小绵羊了,她是真喜欢你。只要你真心对她好,老爹老妈那头有问题,我去做思想工作,我这个当舅哥的都不介意你有过婚史,你还拿个什么架子?非得让小让要死要活你才甘心?”
佟一琮说穆明不懂。
佟一琮知道小让对他好,小让越是对他好,他越觉得对不住小让,越是希望小让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比他优渥的男人,真心呵护她、宠爱她、照顾她的男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穆小让知道吕秀为什么支持她跟去新疆,嫂子是把她当成了眼线,当成了心腹。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对哥哥恨得咬牙切齿,但她清楚,哥哥和兰瑞儿的事儿,她得装不知道,还得瞒着吕秀。嫂子再亲也没有哥亲,想到这一点,她心里难过,觉得对不住嫂子的信任,为自己不能立场坚定地批判哥哥而自责。她坚定地认为穆明做得过分,不只是过分,简直是让人厌恶,如果他不是她亲哥,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兰瑞儿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但再好看也不是她嫂子,她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让她跟着,她觉得别扭,心里不舒服、不安宁。这样做是不对的,不道德的,是要受到批评的。不,是应该受罚的。
她也生佟一琮的气,为啥知道她哥带着别的女人,还跟着凑热闹,就不能骂骂她哥?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像花蝴蝶似的围在身边,都想像过去的皇帝一样过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日子?那女人的感受呢,他们男人想过吗?
她的小心思瞒不过佟一琮,他说:“我在上海能知道什么?知道了,说了骂了,起作用了吗?再说的话都快做不成兄弟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打上一架,弄得全身是伤?”
穆小让拐个弯儿想想,觉得佟一琮说得有道理,他和她哥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吵架她遇上过,吵得很凶,面红耳赤、乌烟瘴气的,他骂她哥没底线,烂人一个。可她哥在这件事儿上听过谁的?
吕秀那么厉害,公公婆婆小姑子全被她拉到了一个阵营,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挡住,她哥的功夫全做在表面了,人前处处听着顺着吕秀,背地里女人换得比换衣服都快。后来吕秀明着闹,暗地里认了,倒是找到了发泄的方式,化愤怒为食欲,把细细的水蛇腰硬是吃成了水桶腰。
想到这儿,穆小让也生吕秀的气,她哥做菜是好吃,家里有全羊馆,有吃不完的美味。可是,嫂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地使劲儿吃呀,结婚嫁人了就不注意身材了?这怎么能行呢!女人啥时候都要注意形象,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样子,凭什么让别人喜欢?谁不爱看漂亮女人,如果让她选择看吕秀还是兰瑞儿,抛开嫂子那层,她也喜欢看兰瑞儿,唯一的原因就是养眼。她觉得,女人就应该爱美,美美地过一辈子,一直美到老,就算成了老太婆,也要做个美美的老太婆。
她神游的内容,佟一琮没猜到,见她走神儿,他逗她:“看不惯干吗还跟着?”
穆小让那双圆眼睛瞪着佟一琮,佟一琮明白她眼睛里藏着的意思,不再说话了。
穆明把兰瑞儿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让她去买水,一会儿让她去催菜……穆明洗澡换下的**和臭袜子也一起甩给了兰瑞儿。兰瑞儿也不说什么,笑呵呵地买水,笑呵呵地跟饭店服务员催菜,笑呵呵地钻进洗手间,用娇嫩的小手洗**、臭袜子,没有一点儿脾气,柔得像水。
佟一琮看得不得劲儿,为这事儿他没少说穆明,说多少也和扔进棉花堆里一样,不疼不痒的,连点儿反弹都没有。可他知道,这人呀,不要总以为自己比别人高明,不要总跟人玩心眼儿,山外有山,你再有心眼儿,也不见得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何况,再厉害的人也是一物降一物,齐天大圣厉害不?遇到如来佛祖一样被压在五行山下。吕秀降住了穆明,可那是表面上的降,没降到心里去。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穆明还没遇到那个降得住他的人,如果遇到了,那颗花心也就收了。他觉得眼前的兰瑞儿和以前穆明偷腥的女人不一样,不是因为她是大学生,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外国人,是她那个性子,咋能那么柔和,柔和里头又藏着股韧劲儿。兰瑞儿的这股子韧劲儿佟一琮看出来了。他觉得,若真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至柔的她搞不好还真能降得住穆明。
他跟穆明说:“你老是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这毛病啥时候能改呢?既然带人家出来了,就善待人家,别跟使唤丫头似的。另外,你那些小动作注意点儿,你不能把我和小让当成透明人,我俩还喘气儿呢,你当我俩啥也听不到,啥也看不到?再说了,你也得注意,别污染了社会主义公共场所的文明环境。”
穆明哈哈乐:“不当丫头使唤当什么?我出钱,她出劳动和……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一根筋,做戏也当真?我是给自己找乐呢!你呀,得向我学习,得会给自己找乐子。”
佟一琮说:“谁做戏,谁认真,你比我清楚。不过,她好像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
穆明说:“是不太一样,招风,电影明星也比不过她的小模样。”
佟一琮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在玩火,早晚会引火烧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既然当初你选择了人家吕秀,就应该做好人家的老公,承担自己的责任。”
穆明并没有听进去,却突然就收起了笑,一本正经起来:“我明白你啥意思。其实她命挺苦的,我决定去新疆一多半是为了陪她。她生下来就让人抱到鞍山做养女,去年养父养母去世,让她去找亲妈,给她留了个乌鲁木齐的老地址,还有她亲妈的名字和照片,名字挺长的,好像叫什么买尔瓦依提汗,翻译成汉语就是珍珠的意思。”
佟一琮眯着眼睛看穆明,那意思是你小子也有恻隐之心?真要怜香惜玉,你还那样对人家?
穆明精着呢,懂他的意思,说:“你别学着安姨眯眼睛,我又没惹你,你来啥气?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为难,你说一个人在世上活着,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啥样,是不是挺可怜的?”
佟一琮说:“你这是乘人之危,想帮就帮,为啥还要……你把吕秀当成啥了?对得起人家吗?良心疼不疼?我再送你一句话,做人要善良。”
任凭他怎么损,穆明就是不生气。那些话,仿佛全都进了空气里。
去新疆的火车上,佟一琮更看出兰瑞儿的不一样。不一样是从她手里捧的英文书(A Tale of Two Cities)里看出来的。佟一琮英文一般,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翻译成中文是《双城记》。能读原版英文书,这英语水平可不低。
兰瑞儿也意识到佟一琮在注意她,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她也曾坦言,她之所以陪着穆明,其实是在赚留学的费用。“我的理想是去英国留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的男朋友也在英国,我很爱他。”
佟一琮的笑容里藏着不解,他没法理解兰瑞儿的做法,心说你爱着你男朋友,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根本就是讲不通的狗屁道理。真爱得坚贞不渝,得排他,要不敢称真爱?
兰瑞儿说:“他在英国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人都有情欲,或者说人天性如此,生理需要,心理也需要……可我知道,他不会付出感情。而我挣钱的能力太有限了,只有像现在这样,我才能最快地挣到钱,到英国和他团聚。我只想要一个结果,过程怎么样对我来说不重要。”
佟一琮问:“对他呢?”他指的当然是她的男友。
兰瑞儿答非所问:“佟大哥读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吗?那个女人虽然身体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但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有那位作家一个人。”
佟一琮笑了笑,他当然知道那本小说,他只是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观念落后。书上说,相差三岁就是一道代沟。兰瑞儿比穆小让年纪还小,跟自己差了几道沟?想着想着,他就走神儿了。
兰瑞儿又说起了穆明:“穆哥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主动说带我去新疆寻找母亲,我很感动。他心善,善良比外表和财富更重要。其实我对这事儿已经不抱希望了,能生就能养,她要是想要我,当初生下我来就不会把我送人。在我心里,养母才是我的亲妈,只可惜她老人家也走了。”
兰瑞儿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穆明和穆小让回来了。兰瑞儿说:“穆哥,我去给你接点儿热水。”说话的工夫,身子已经走向了两节车厢中间的热水箱。
穆明望着那个细细长长的背影,咧着嘴直乐:“看我**有方吧!”
佟一琮和穆小让同时把后脑勺扔给穆明,眼睛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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