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年磨砺润有方 1

佟一琮离开新疆的脚步异常匆忙,急促得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隙。料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出现,雷一样地在耳边炸响。

他和穆小让呼应彼此的第二个清晨,手机的另一边传来了姐姐佟一琪的声音:“你快回来,妈身体感觉不太好。”

佟一琮的手哆嗦了,像握不住手机似的,心里猛地抽紧,问道:“妈怎么了?”

听筒的另一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再打过去,始终没人接听;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加速,脑子里瞬间冒出无数个想法。

佟一琮的脸色变了,和铁青色相差无异,两条眉毛蹙到一起,嘴唇紧闭。他在心里不停地骂着,佟一琪,大姐,亲姐,你倒是接电话啊,弄个半截子话砸过来,成心让人着急嘛!老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感觉不太好是什么意思?病了还是出了意外?只是头疼脑热还是大病住院?遇上车祸了还是被你和老爹气坏了?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他责怪自己把祸事想到老娘身上,可这能怪他想吗?这是被姐姐佟一琪吓出来的。他在心里念叨着佛祖、观世音、上帝、万能的玉神、各路神仙、各国神仙保佑,老娘呀,你可不要出什么事儿,儿子还没给您尽孝呢!

他的眼睛瞬间湿了,一句古语突然出现在他敏感的大脑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自小到大,老娘疼着他,爱着他,从没动过他一根指头,家里每天早早起床的人是老娘,最后一个睡的人是老娘,每天给自己变着法儿做美食的人也是老娘。可自己呢,事事违着老娘的心:不让娶程小瑜,非娶不可;不让去上海,非去不可。出来这么多年,混得一无是处。这么多年来陪在老娘身边有几时?自己就是个不孝子!

穆明嘟囔着:“一琪咋不说得详细点儿?故意让人着急,说不定没那么严重。你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她打小就爱一惊一乍,能把人吓死。”

穆小让拿出手机,说:“我打下试试。”重拨之后,依旧是无人接听的声音。“干妈不可能有事儿,肯定是一琪姐吓唬人。小哥,你别着急。”

佟一琮的脸色继续保持铁青色,眼睛不看任何人。他知道别人都是好心劝解,可他听不进去,也没心思听。他的心系着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他的老娘。

兰瑞儿不认识安玉尘,心里的牵挂自然也少,这一刻不像那三个人一样乱了阵脚,慢声细语地分析:“如果真没什么事儿,不会突然打电话叫佟哥回去;如果事儿特别大,佟姐不会不说清楚,更不会那样镇定,估计肯定会在电话里哭了。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订机票,让佟哥赶回岫岩。”

穆明抬手对着自己的大胖脸来了一巴掌:“可不,遇事儿就知道着急,咋不想想怎么解决!”

佟一琮显然认可了兰瑞儿的说法,可一想到飞机票和火车票的价格差,自己又没带什么钱,这一趟全靠穆明支出,于是说:“还是买火车票吧,你们三个可以再玩几天,我先回去。”

穆明自然不会接受佟一琮的建议:“这时候还计较什么钱?钱重要还是人重要?赶紧订最快回去的飞机票。”

票只订一张,佟一琮一个人的。

穆明对佟一琮说:“你赶紧飞回去,我们仨坐火车。”

佟一琮没有对他说谢,再多客气也是多余。此时此刻,所有的情谊都凝聚在了小小的机票里。啥叫兄弟呢?有事儿时想着惦着冲在前头的才是兄弟。

这是佟一琮第一次坐飞机,他的心里有些紧张。

候机大厅里有些热闹,这热闹再正常不过。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有中国人的地方肯定热闹。若在平时,佟一琮欣赏喜欢这种热闹,有了这种热闹才有人间的烟火气息,才有了浓浓的亲情乡情。可现在佟一琮的心里着急,不管是小孩子的哭闹还是小情侣的嬉闹,都在加剧他的烦闷焦急。可他不能把这种烦闷焦急表现出来,难道他要跟小孩子吼,不要哭了,再哭打你屁股?或者跟小情侣说,别在这儿上演现场直播,爱秀回被窝里秀去?他只能把烦闷焦急压在心里,闭着眼睛听候机室里的广播,期盼着自己乘坐的这班飞机快些登机。

“乌鲁木齐飞往沈阳的×××航班因空中交通管制延后一小时。”听到这条广播,佟一琮身边的人群里出现了**。

“这些民航就没有不晚点的!”

“不对,是没有不迟飞的,因为迟飞才晚点。”

“人家是老大,咱们只有听吃听喝的份儿,挺着吧!”

…………

挺着,要不能咋地?

佟一琮急得直咬牙根儿,咬归咬,还得挺着。他做梦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坐飞机是因为家里出了急事儿,更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就遭遇迟飞。从其他人的议论里,他听得出,迟飞的状态是常态,既然是常态就忍着挺着吧!只是心里着急的时候,时间过得极慢,他不时看看手腕上程小瑜送给他的那块一百五十元买来的非高仿“名牌”手表,开始时十几分钟看一次,后来变成几分钟看一次,越看越觉得时间过得忒慢,秒针半天才转一圈儿,像没吃饱饭的孩子,耍着赖皮,走不动路。

旁边的姑娘不停地嗑着葵花子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老鼠咬着纸片。

佟一琮小时候最喜欢嗑葵花子儿,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零食,他门牙上有一个小豁口,是嗑葵花子儿时留下的印记。可现在,听着旁边姑娘嗑葵花子儿的声音,他简直恨不得冲过去,一把掐住那姑娘的喉咙,问她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刺激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姿态来捏葵花子儿。他的冲动一瞬间产生,又在一瞬间熄灭。因为他清楚,姑娘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他的老娘也喜欢嗑葵花子儿,她捏起葵花子儿的姿态和他的老娘极像,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不急不慢地送到上下牙齿之间,其余三根手指微微上翘,透着股不经意的娇气。不同的是,老娘的身上还有着一股贵气,那样的气息年轻时有,年老时还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他记起母亲的叮嘱:“别摘下脖子上的平安扣,再见面,妈亲手给你换。”他记着老娘的话,红绳儿已经变成了暗旧的粉色,没摘也没换。可恨的佟一琪,她却说老娘的身体感觉不太好。不太好是怎么个情况,倒是说个明白啊!佟一琪,别看你是我姐,见了面,我一定饶不了你。谁让你吓我,谁让你不把具体情况说清楚。

“乌鲁木齐飞往沈阳的×××航班的乘客请到11号登机口登机。”广播又一次响起。佟一琮起身,背起旅行包,箭一般冲向登机口。身边传来两位旅客的对话。

“不用着急,按号入座,一个萝卜一个坑,早上晚上一个样,没必要非得跟人家挤。”

“你总不着急,行李呢,到时候位置让人家占了,咱们的行李放哪儿?”

“有地方,不用着急。大件儿的行李都托运了,两个登机箱占不了多大地方。”

耳朵里听着别人的对话,佟一琮已经把登机牌交给了服务人员,服务人员从登机牌上撕下一小块儿,其他部分交还给他,他便跟在其他人身后上了飞机。美丽大方的空姐站在机舱口,向旅客点头微笑。众多的旅客却像木偶似的没有半点儿表情。走在佟一琮前面的一个小朋友对空姐说:“姐姐,你好漂亮哦!”

空姐的脸上顿时笑容**漾。

佟一琮的位置在窗边,这是他喜欢的位置。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机窗外,不同航空公司的飞机正停在跑道上,标有特别标识的车辆在机场上忙碌穿梭。他把目光望向更远处,突然生出了感慨,人生原来是以减法来计算的,见了一面少一面,聚了一次少一次。这次见面了,下次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人生如梦,刚刚还在这个城市,可能下一分钟便会离开,人生中的许多际遇都是如此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空姐礼貌的提示声从耳边传来:“先生,请您不要对着我们拍照,这是航空公司的规定,感谢您的合作。”

机舱内发出一阵笑声。显然是某位男旅客见美心动,拿起了单反相机。

乘务长彬彬有礼地介绍着各种安全提示,中文一遍,英文一遍。佟一琮这才知道,原来他乘坐的飞机并非直接从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飞往沈阳桃仙机场,而是要经停兰州。

按照要求,佟一琮和众人一样系好了安全带,嘴里还含着旁边乘客好心递过来的薄荷糖。

“起飞时,耳朵会因高空压力不舒服,吃点儿东西,保持口腔活动,可以减少不适。”说话的是一位同他年纪相差不多的男人,标准的东北男人外貌,广东人口音,声音略显沙哑,有点儿磁性的沧桑感,也许在女人看来是极具男人味道的声音。从坐上飞机起,这位男士的手里便一直捧着书。佟一琮瞧了一眼,书名是《胡雪岩传奇》。佟一琮知道胡雪岩是历史上唯一的一位红顶商人,慈禧老佛爷御赐过黄马褂,也因为和政治太紧密,最终成了左宗棠和李鸿章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据此,佟一琮猜测这位可能是个商业人士。

起飞带来的颠簸感并没有让佟一琮觉得特别不适,随着飞机的渐渐升高,他俯瞰地面的辽远,感觉到了一丝愉悦。特别是当似乎经过漂白粉洗涤的云朵从飞机旁边掠过时,一刹那,佟一琮有些恍惚,觉得已经不在人间,而是到了童话世界。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佟一琮第一次品尝了飞机上的午餐,说实话味道真是不怎么样,软乎乎、黏糊糊的,倒是提供的面包、小水果以及各种饮品略好些。

旁边的那位男士除了瓶装矿泉水什么都没要。佟一琮提醒他:“您也吃点儿吧!”

男士回答:“我经常坐飞机,已经吃得要吐了。”

佟一琮一笑:“您是‘空中飞人’!”

笑过之后,他不禁感慨起来。这世上有人提到坐飞机就想吐,有人却二十几岁才第一次坐飞机。有人一出生就有了名车、豪宅、名誉、地位,有人奋斗了几十年也达不到人家出生时的高度。难怪有人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儿,投得好的会让人无法控制地生出羡慕嫉妒恨。可是这门技术又掌握在谁的手里呢?

身外的一切都很重要,可是当面对生死和自由的时候,哪一样更重要呢?如果让他在这一刻做出选择,他愿意用一生可能拥有的财富、名誉以及所有的一切换取老娘的平安。甚至,用生命换生命,他也愿意。

经停兰州中川机场时,佟一琮从飞机上走下来。他没心思感受甘肃风情,只盼着飞机能重新起飞,快一些,再快一些回到岫岩,回到老娘身边。这个想法一路上从没停止,所有的事物全被老娘代替,包括他的玉石梦,也被抛到了脑后,谁也没有老娘重要,谁也没有。

直到重新坐上飞机,飞向沈阳,他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

美国爱德华兹空军基地的上尉工程师墨菲有一个经常会遇到倒霉事儿的同事,某一天,墨菲开玩笑说:“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被弄糟,让他去做就一定会弄糟。”这样的情形,生活中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你每天出门都带着雨伞,可总也不下雨。当你这一天不想再带伞出门时,则往往会赶上下雨。再比如你去排队买东西,窗口前有几条相同长度的队伍,而你所加入的队伍往往是最慢的。

这是著名的墨菲定律。这条可怕的定律在佟一琮身上得到了应验。

“飞机将在十分钟后降落在沈阳桃仙机场。”这条广播刚刚放松了佟一琮拧在一起的眉毛,便有一条新的广播在三分钟后发布。“目前,沈阳桃仙机场上空正有雷暴云层,因为天气原因,本次航班无法降落,将飞往青岛……”

机舱里顿时骂声一片。

“如果不迟飞一个小时,根本就不会遇到什么雷暴天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听从人家的安排了。”

…………

相比之下,佟一琮旁边的那位男士倒是极为镇定,淡然地说:“着急也没用,安全第一,生命第一。航空公司难道愿意到处飞,浪费油料?”男士见佟一琮一直盯着他看,于是向佟一琮分析起了航班晚点的原因:“由于航空管制,‘天高任鸟飞’只是理想,中国大约80%的空域不能为民用航空所用,全国约有上百个空中管制区,总航线中仅有38%为国内航班的固定航线,飞机只能在宽20千米、高0—14000米的航路上飞,一条航路多个航线共用,因为‘车多路少’,只能排队飞,进出港线路少而且固定,极易造成拥堵。全程航路上气象状况不宜飞越,不同机型和不同机组对天气的要求不一样。还有一些原因是乘客造成的,比如说三个以上的乘客位置重量变化,飞机将重新报备。最主要的还是连锁反应,前一航班晚点会引起连环晚点。”

男士的分析入情入理。佟一琮听得明白,纵使心里着急倒也愿意理解,只是大多的乘客还是不接受这样的状况。机舱内,各种吵闹不绝于耳,任凭空姐怎么安慰也不起作用,这场骂战在到达青岛流亭机场时全面爆发。

尽管在空姐的安排下,乘客们走下了飞机,但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瞬间被包围,各种责骂质问不绝于耳。

“把我们撵下来了,谁管我们?谁赔偿我们的损失?”

“我们要飞沈阳,什么时候能起飞?能给个准确时间不?”

“把我们骗下飞机,连个说法都没有?”

“我们要和飞机共进退,共存亡,我们要求重新登机。”

“我哥们儿坐头一班飞机,早到沈阳了,我被扔在这儿了,你们这是什么航空公司?魔鬼公司、不讲理公司、浑蛋公司。”

…………

还有好事者不停拍照,声称要把照片作为讨说法的证据,要上传到微博,引燃网络的舆论大火。

佟一琮的嘴角已经起了一串小火泡。他心里系着家里的老娘,却被转飞到了这个叫流亭的机场。真要是老娘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回去晚了……佟一琮不敢再想,鼻子发酸。

本来佟一琮还抱有希望,觉得飞机会在当晚重新起飞,结果却被航空公司安排入住附近的宾馆,派送了盒饭。

同机的乘客端起盒饭,或笑或骂或沉默不语,大家都在感叹:“今天怕是回不到沈阳了。”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50分,这个时间入住宾馆意味着什么,谁都能明白。

佟一琮一口饭都吃不下,心里那团火烧着肝肠。心里急,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他幻想着老娘躺在病**,老爹和佟一琪一家三口,还有亲朋们围在老娘身边,老爹这时也不那么腼腆了,紧紧握着老娘的手,老娘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时不时问一句:“儿子咋还没回来?”佟一琪安慰道:“就要到了。”然后亲人们不时地背过身去掉眼泪。不,她是把事儿搁心底的人,是外柔内刚的人,老娘也许不会问,什么都不会说,但她的眼里一定含着泪水,心里没着没落地盼呀等呀,盼他这个不孝子快点儿回来……

可是此刻,他却被航空公司抛在这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城市!

佟一琮坐立不安,他完全调整不了自己的情绪和状态。遇事不慌、处变不惊之类的话,安慰别人的时候,说出来特别顺畅,到了自身,全盘失灵。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针扎在谁身上谁疼!

同机的旅客中,很多人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依旧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

有人开玩笑:“要不咱们今晚来个青岛一夜游吧!”

有人积极响应,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唉声叹气……

佟一琮心想:老天爷,借我一双翅膀吧,让我飞回老家,飞回老娘身边吧!信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很多时候出人意料。

佟一琮本来已经冲过凉,躺在**,听着同室重庆男人自言自语地进行着各种不祥的猜测和妄想、自责和忏悔,突然前台电话通知他们:“飞机即将起飞,请到宾馆前台集合。”

接近午夜0点,佟一琮终于飞到了天上,耳鸣、颠簸、疲惫,各种不良感觉通通被抛到脑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一个小时后,他踏上了桃仙机场的大地。从沈阳到鞍山,从鞍山到岫岩,佟一琮奔波了一夜才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推开家门。结果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傻在那里。

正房窗下,红色大塑料盆里浸泡的衣裳和洗衣粉泡沫交相辉映,佟一琪坐在小板凳上,身子随着衣服在洗衣板上发出的有节奏的摩擦声一起一伏。

一边的老娘正往晾衣绳上挂衣服。

已经挂好的衣服滴着水,弄得地面湿漉漉的,一小块儿连着另一小块儿。几只鸡鸭高傲悠闲地踱着方步。菜园里的青菜果树绿意葱茏,肆意狂放地生长,一派安宁。哪里有老娘身体感觉不太好的样子?哪儿能看出家里出了事儿的样子?

佟一琮的脑子里一瞬间产生了N个念头:自己当时听错了,姐姐佟一琪没有说老娘身体出状况。可自己听错,穆明、穆小让、兰瑞儿都听错了吗?不对,他们没听见电话。但姐姐的声音真真切切的,就在耳边。难道姐姐谎报军情,目的就是骗他回来?姐姐怎么可以拿老娘的身体当说辞,姐姐怎么想的?这仅仅是欺骗吗?这不是诅咒老娘嘛!同样是做儿女的,她不懂拿老娘吓人会吓死人吗?他把身上的背包重重地摔到佟一琪面前,怒视着佟一琪。

佟一琪的目光跳向别处,不和他对视,起身拾起扔在地上的背包,用力拍着上面的灰尘,像是在跟佟一琮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进家就没好样儿,歪鼻子瞪眼,一脸阶级斗争……背包招你惹你了?又摔又扔,这可是名牌包,上千块钱呢!”

佟一琮这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姐弟长幼,话语像火箭一样直接发射到佟一琪身上:“佟一琪,你在电话里怎么跟我说的?为什么骗我?你知道我要急死了吗?”

佟一琪求救似的望向安玉尘,声音低了下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为了让你快点儿回来嘛……”

“你倒是出息了,会拿妈吓我了!”佟一琮的声音铿锵有力,不给佟一琪半分面子,“从小你就一惊一乍地吓唬人,三十多了还这样!”

老娘眯起眼睛看了佟一琪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责怪。她招呼佟一琮:“进屋说话。”

佟一琮黑着脸,跟在老娘身后进屋。他从老娘的态度里能够肯定一件事儿:虽然老娘可能不清楚佟一琪是用什么办法骗他回来的,但叫他回来是老娘的意思。

事实上,见到老娘平平安安的,佟一琮的气儿已经消了大半。姐姐什么脾气,他比旁人更了解,遇事总是急三火四,火燎屁股一样。他就想借机镇压一下她,省得她老是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副指挥千军万马的架势,何况现在韩风不在,正是打压她的好时机,当着姐夫的面儿,他就是再有气,也得给姐姐几分面子。

佟瑞国不在屋里,安玉尘径直坐在炕沿上,佟一琮和佟一琪各自占领了一张单人沙发,他刚坐下,就觉得屁股陷进了一个深坑,他知道这是可心把沙发当作蹦蹦床留下的“成果”。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可心,骨子里继承了姐姐佟一琪淘气捣蛋的光荣传统,姥姥家里到处都被她“破坏”过,当然,那个永远锁着的樟木箱除外。屋子里白墙的低矮处,只要是可心伸手踮脚可以触及的地方,到处都是她的“绘画作品”“书法作品”以及“剪纸作品”。对于满墙的花花绿绿,佟一琮只扫了一眼,现在他心里全在想,怎么扳回姐姐佟一琪一局,谁让她害得他着急上火,这个“仇”必须得报。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娘,像小时候和姐姐佟一琪吵架一样,等待老娘评判出一个结果。

“是我让一琪叫你回来的。”安玉尘说得轻描淡写,佟一琮的心思总瞒不过她。

“我又没说不回来,干吗吓唬我,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佟一琮的语气有些不客气,接着又把矛头指向佟一琪:“你知道不?我坐了多长时间的飞机,赶了多长时间的路,这里停一下,那里停一下,急得我百爪挠心、焚心似火。”

佟一琪态度强硬,神情却显得底气不足,眼睛滴溜溜直转,就是不看佟一琮。“你别跟我拽那些词儿,知道你念书比我多,臭显摆啥?我也是好心,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回来,我总得找个理由。你想一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整天就想着自己在外面快活,心里谁都不装。进门就知道发怨气,耍脾气。你生气,我比你还生气呢!妈生你这个儿子就是为了让你整年在外面晃,过年过节都看不着,妈的生日也看不着?”

佟一琮心里一紧,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月份牌,当时就没话了。今天是老娘的生日。他一脸歉意地看着老娘:“妈,是儿子不懂事儿。”

“净说傻话,妈什么时候怪过你。你都在外面多久了,该回来了,妈不招呼你,谁招呼你?再说你姐什么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就寻思让你回来,别的没多想。她是调皮了点儿,可不也是为了让你快点儿回来嘛,她怎么会知道你一路上会出那么多的岔子……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姐弟俩还真记仇了?”

佟一琮叫了声“妈”,语气软了下来。

佟一琪一见他气势弱了,抡起拳头就捶到了他身上,姐弟俩又打又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你们姐弟俩都是过三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闹。来,儿子,我得给你的平安扣换红绳了,这一回,打个万事如意结。”

安玉尘拧身,从炕上的针线笸箩里取出老花镜,戴好了,接着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绳。

佟一琮走到老娘身前,蹲下身子,头伏在老娘腿上。老娘剪断了那根旧绳。佟一琮还是蹲着,抬头望向老娘。老娘把新挂绳系在平安扣上,动作轻柔流畅,小指微跷,打出的绳结又结实又漂亮。佟一琮鼻子发酸,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自小到大,这枚河磨玉平安扣没离过身,每一次都是老娘亲手系挂绳,有时对日,有时对月,有时对着灯光。每一次的情景都相似,老娘的笑,老娘的静,老娘的慈祥,老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唯一不同的是,他从小不点儿长成了七尺男儿,小时候总是不安稳,害得老娘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现在他只想乖乖地跪在老娘身前,任老娘摆弄。

那块河磨玉的平安扣重新系到佟一琮的脖子上,他的头却不肯抬起,双臂环住老娘的腰。老娘的腰细细的,比穆小让的还细,皮挨着骨,薄薄的,不知不觉老娘竟瘦了这么多?自己咋从来没注意?他想到了这些年,自己在外面东飘西**,几时把老娘放在心上了?几时想过老娘在家里惦记他了?佟一琪没做错,如果不是她说出那样的话,他会回来吗?能回来得这么快吗?他欠老娘的太多了。他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自责……

老娘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手抚着他的头发,一手抚着他的肩,轻轻摩挲,那手又小又软又暖。他的后背不断地起伏,不可抑制地发出呜呜的哭声,哭声颤颤巍巍地在空气里飘着,揪疼了安玉尘的心,也揪疼了佟一琪的心,她们的眼底泛起了泪花。

眼泪很快被笑声取代。

可心冲进屋,跟着她进屋的还有佟瑞国和韩风。屋里几个人脸上的泪水迅速被欣喜取代,佟一琮第一个迎了出去,说道:“爹,姐夫,你们回来了!”

“舅,还有我呢!”可心抢着说。

吕秀随后也到了佟家,送来了全羊馆的美食,一再强调,穆小让千叮万嘱不能忘了干妈的生日。这时候佟一琮才知道,他刚上飞机,穆明就变聪明了,给吕秀打了个电话,问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再联系佟一琮,佟一琮已经在天上了,干脆不急不慌,决定坐着火车慢慢走,多品尝点儿各地美食,为全羊馆再添新项目。

佟一琮不禁为吕秀打抱不平,这边吕秀为家里的生意忙成了陀螺,那边穆明牵着兰瑞儿有说有笑。可夫妻间的事儿,谁能理得清楚,说得明白。也许在吕秀的眼里,穆明就是个贪吃的孩子,家里的饭菜再香,吃多了也会腻,偶尔便会到外面去尝尝鲜。但外面的饭菜再好吃,穆明的心里也永远装着家里的饭菜,吃够了自然会回家。可是,这样的纵容真的好吗?婚姻里的包容可以无底线吗?

想到这儿,佟一琮不免又担心起穆小让,小让的性子倔,尤其在这件事儿上,对穆明的意见非常大,如果不是亲生的哥哥,两人一定会“打”起来。不知道接下来的三人行,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不愉快,他的心里倒是希望穆明能早些回到岫岩,也免得兄妹间爆发战争。那兄妹俩的战争,可不像他和姐姐,一旦着火,必定会伤及无辜。

团圆饭吃得欢欢喜喜。

佟瑞国把一只河磨玉的手镯戴到了安玉尘的手腕上,每年安玉尘的生日他都会送给安玉尘一件亲手做的礼物,只是当着儿孙的面儿亲自给老伴儿戴手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脸羞得通红,幸好喝着白酒,红脸更像是酒精闹出来的。他嘿嘿地乐着,遮掩了那份羞涩。佟一琪两口子送的是一套衣服,佟一琪最爱买衣服,这倒是符合她的性格。韩可心送上了刚刚学会的一支拉丁舞。

看着舞动的可心,佟一琮一瞬间觉得她长大了,成了大姑娘,虽然她的动作还不够标准,但那伸胳膊扭胯的样子还真有些味道。佟一琮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程小瑜跳舞时的样子,心里一个闪念,可心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像程小瑜一样招得男孩子都围着她转?他很快抽回了思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可心还是个孩子。

佟一琮没给老娘准备礼物,他的脑子嗖嗖地转着,琢磨着送给老娘什么好,想一个否一个。老娘懂得他的心,说道:“儿子,给妈拉个曲子吧,多少年没听见你拉二胡,耳朵都痒了。”

可心取来了二胡,胡琴盒上纤尘不染。

佟一琮明白,老娘平日里肯定时常擦拭。轻轻打开琴盒,取出二胡,佟一琮习惯性地拿起松香块在弓毛上来回均匀地蹭着,很多的松香粉末沾在上面,弓毛渐渐变白,他才放下松香块,轻轻试拉了几下,觉得声音不够响亮,又拿起松香块,来来回回蹭了几下。

握着琴弓,佟一琮愣了神儿,一时间,他真的没想好给老娘拉个什么曲子,老娘熟知的《长相思》《二泉映月》都太哀伤,不太适合今天的场合,拉《生日歌》《世上只有妈妈好》一类又显得自己太幼稚。他一下子想到了总政歌舞团的二胡首席,著名二胡演奏家陈军的那曲《太极琴侠》。

佟一琮第一次听这曲子是在电视里,屏幕里的陈军没在舞台上演奏,而是在武当山下,太极湖畔,他坐在一把简单的椅子上,一把二胡,两根琴弦。山水之间,琴声激越澎湃,冲天而起,仿佛一层层琴弦激**起山峦里的古木松风,太极湖水的层层涟漪,音质相撞,万山和鸣,灵感、穿越、天籁、千古、永恒,纠缠反复,无穷无尽。仅仅一次,佟一琮就记住了太极琴侠陈军。

试了试音,找了下感觉。凭着多次听过的记忆,佟一琮缓缓拉动琴弓,将他的情与爱、梦想与志向注入两根琴弦。全家人都为曲子里的**气回肠动容,老娘老爹不时对视,目光粘在一起又分开,分开又粘在一起,像在商量着什么,决定着什么。

饭后,佟瑞国说出了让全家人吃惊的话:“儿子,既然你喜欢玉,以后你就用心揣摩吧!”

这是一道解禁令,意味着佟一琮可以公开玩玉、碰玉、学玉、琢玉。他的脸上顿时现出惊喜,片刻,又被老爹凝视老妈的凄凄哀哀的眼神击了回去。

老爹不让佟一琮碰玉是为了老娘,但为了老娘什么,他从来不知道。但他知道,如今老爹允许他碰玉是为了他,这他也知道。就像他一进家就没人提起“程小瑜”三个字一样,虽然他们心中都还有疑问,可是包括可心在内的全家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生怕他再痛再苦。

月色下,佟一琮独自坐在院子里,北方的夏夜,微风吹在身上,也有一丝凉意,虽然凉,却是舒服的凉,清爽、畅快。蛙叫蝉鸣蛐蛐吵,争着炫耀乡村好声音。

老娘悄悄为他披了件衣裳。他转过身,拉住了老娘的手:“妈,这么晚了,睡吧!”

安玉尘坐到了佟一琮的对面,手还握在儿子的手里:“上岁数了,睡觉轻,睡不着。”

“累了,是不?”

“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为啥不告诉家里,都在心里存着?”安玉尘有些鼻音。

“妈……都过去了。”佟一琮的鼻音更重,“别担心,你先睡,我愿意闻咱家菜园子里的青菜味儿,愿意听蛐蛐吵,我一会儿再睡。”

“妈希望有些事儿在你心里是真过去了。别人再怎么说怎么劝,说的都是皮毛,进不进得心,你自己清楚,最重要的是你心里真能放下。心里头放下了,才会真轻松。以后有话有事儿别憋着,啥话啥事儿不能和爹妈说?你记着,爹妈啥时候都在。”

佟一琮用力捏了下老娘的小手,是对老娘的回应。他怕自己一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滚下来,不能在老娘面前掉眼泪,不能再让老娘为自己操心上火了,难过也不能让爹妈看出来。自己是三十岁的人了,得扛事儿了,更得替爹妈扛事儿,扛起这个家了。

“人生一世,说长上百几十年,说短跟做梦似的。桩桩件件的事儿,自己尽心尽力了,就没啥可悔可恨的,啥都是经历经验,都是老天爷在逼着你想事儿做事儿,要是事事都顺着你的心境来,这人还能长大吗?人呀,不在这方面吃苦,就会在那方面吃苦,老天爷长着眼睛,你吃过的苦不会让你白吃,这边苦,那边甜,一阴一阳,一坏一好,一苦一甜,全都轮着来。哪儿有过不去的山,蹚不过的河?以后别自己扛着,妈在,爹在,全家人都在,你到啥时候都不会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佟一琮终于敞开心扉,对老娘讲了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打算。“妈,我喜欢玉,我想琢玉,而且现在,我也有了更大的梦想,不仅是做个玉雕师,还要做成一个玉石的平台,想做更多……”

月光下,安玉尘听着佟一琮的话,眼睛里尽是光亮。

那晚,母子俩谈了很久,直到天色微亮,才各自回屋。

进屋后,佟一琮看到老娘一直上锁的樟木箱居然放在了他的房间里,锁也是开着的,他的心又狂乱了。那是老娘的樟木箱,从他记事起就一直锁着。小时候,他好奇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曾试图撬开它看看,螺丝刀还没碰到箱子,就被老爹大喝一声制止了,还来了一顿胖揍。

而后,关于樟木箱里存放着什么宝贝的猜想,像只小老鼠一样,在他的心里东啃啃西咬咬,不肯消停。在他眼里,母亲的樟木箱太神秘、太有**力,关于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他曾做过若干猜想。里面是老娘结婚时的嫁妆,是他和佟一琪小时候的衣裳,是传家的宝贝,是老爹这些年送给老娘的礼物,还是母亲和佟家的秘密?可秘密又是什么呢?

小时候,他因为惧怕老爹的暴打,放弃了对这个秘密的探究。后来,他慢慢懂了,放弃对这个秘密的探寻也是对老娘的尊重。

尊重除了说敬语,顺着老娘的意愿,还包括不去揭开或者触碰老娘不愿意解开的谜,老娘想保守的秘密。

老娘是个谜,老娘有太多的秘密,比如这个樟木箱,比如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的突然消失。

这一刻,樟木箱摆在佟一琮面前,像在对他说:“你不是一直想探寻我的秘密吗?来吧,快来吧,秘密现在就在你的面前呢!”

老爹老娘会这样粗心大意,这样不小心?不,他否定了这个念头。或许是老娘故意这样做?一切都是老娘故意安排的,让他回岫岩,让他了解这个秘密。可这仅仅是一个猜测,如果想让他看,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一点儿,而是采用这种方式呢?难道老爹老娘在这件事儿上也没有达成统一?如果有一个人默许,应该是老娘同意他了解这个秘密。

这时候,他想起了老娘的那句话:“是回来的时候了。”

他的心愈发紧张起来,打开?不打?看?不看?内心的挣扎与纠结不停起伏。

欲望与理智,是人类永恒的难题。

他走到樟木箱前,抬在空中的手停住了,觉得像个贼似的翻看老娘的东西实在不妥,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可强大的**力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一寸一寸地伸近,挨上,使出恰当的力道,然后打开箱盖儿。

想了盼了二三十年,要解开的秘密就在眼前,打开樟木箱子的一瞬间,佟一琮的心瞬时跳到了嗓子眼儿,猛烈的心跳声既无秩序,更无章法,乱成一团。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手心儿里已经沁出了汗,湿漉漉的,黏黏的。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是发抖的。

足足缓了两三分钟,他定下神,仔细查看里面的东西。

箱子里装着数量不少的岫玉首饰,光玉镯就有七八只,圆条镯、扁条镯、贵妃镯、富贵镯、方条镯、绳纹镯、雕花镯,没一件重样。佟一琮记得老娘戴那只雕花镯的时间最短,老娘说喜欢简单质朴的样式。佟一琪却喜欢得不得了,非要抢着戴。老娘坚持不肯,说只要她活着,老爹送的礼物就要陪着她、伴着她,那是老爹的心。将来有一天,若是她不在了,再分给儿女们。里面还有一些挂件,大概有十几件,观音、平安无事牌、玉佛、如意……一看就都是老爹亲手雕琢出来的。佟一琮记得那件玉如意是老娘最喜欢的,其材质是河磨玉,玉肉白皙嫩滑,样式简单,造型圆润,线条流畅,小巧玲珑。“如意”一词出自印度梵语“阿娜律”,意思是万事如意,事事如意,如各种意。

不过,光是这些个玉件还不足以让佟一琮惊讶,接着看到的物件,才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在各种岫玉首饰下面,是一套满族传统女孩儿的衣服。他猜测可能是老娘或者老姐小时候穿过的,留下来做个纪念。只是衣服的质地样式以及做工的精致,按照现在服饰分类的标准,绝对可以列为国际大品牌。盯着那些衣服,他的脑海中千头万绪,看款式,这些衣服不应该是老姐穿过的。难道,这是老娘小时候穿过的?可这些衣服这么精细,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人家的衣物,这背后藏着什么?是与神秘的姥姥家有关吗?自他出生,便没见过姥姥家的人,更没去过姥姥家。老娘为什么从没带他见过姥姥家的人,老娘的身世为什么连亲生儿子也不能告诉?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他再翻下去,萨满服饰和女萨满神帽出现了。他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他不懂,为什么这样的服饰会出现在老娘的箱子里,这与老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萨满,佟一琮并不陌生。“萨满”一词源自通古斯语“saman”与北美印第安语“shamman”,原词指的是智者、晓彻、探究等意思,后来也被理解成为这些氏族中萨满之神的代理人和化身。满族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信仰和继承着与通古斯人信仰一致的萨满教。

神秘的萨满服饰让佟一琮心里充满了敬畏,他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他躺回炕上,深呼吸,想让内心快速平静下来,但是真的很难做到。他闭上了眼睛,久久难以入眠,他相信,老爹清楚老娘在樟木箱里藏着什么,难道这就是佟家最大的秘密?这里面都牵扯着什么?老娘的身世?姥姥家的秘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佟一琮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情形一片混乱,一会儿是跳舞的萨满,一会儿是各种岫玉,一会儿是穿着格格服的小姑娘站在玉石旁哭泣,一会儿是一位老萨满拉着小姑娘的手,一会儿是老爹给老娘戴上玉如意……

直到第二天早上,饭菜的味道钻进鼻子,肚子饿得咕咕叫,**胀得生疼,他才爬起身,习惯地看了一眼程小瑜送的那块儿除了洗澡不曾摘掉的手表,已经8点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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